一而二，二而三

劉年貴

晚飯後的一場大雨，將白日裏太陽在大地上留下的暑氣沖刷得無影無蹤；也把天空洗滌得纖塵不染。月亮出來了，將皎潔的柔光灑向大地，雨後的月光似乎比往常更亮堂了。晚風輕柔地拂過臉頰，清新的空氣帶來了縷縷荷花的幽香，迅速地沁入五臟六腑，讓我在這清風明月裏如癡如醉。

聞著這醉人的荷花香，猛然記起了附近的那方大荷塘，就像霎時記起了一位多日未見的故友，於是連忙向著那個方向走去。

等我剛走上石堤，陣陣濃郁的荷花香向我襲來，隨即在清風中蔓延，將我團團包圍住。皓皓的月光灑在朵朵尖形的荷花瓣上、傾瀉在張張圓傘似的碧綠荷葉上、揉碎在粼粼波光裏，泛起陣陣耀眼的光芒，將我映照得眼花繚亂。

我再次定睛仔細地向著前方的荷塘望去，那滿塘的荷花仿佛化身成為了一位位妙齡少女，她們身著綠羅裙，亭亭玉立在我眼前。微風拂柳，月影橫斜，隨風變化的光影圖案灑在嬌羞的花朵上，這就更加增添了幾分朦朧的意境。那些花朵受風兒一驚，就像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見了生人，羞澀地低下了白裏透紅的臉，連忙緊張地輕輕擺弄著身上的綠羅裙。又是一陣清風吹來，花枝亂顫，暗香浮動，那些少女翩翩起舞，滿塘掀起一波波的紅影，隨即又滾動著一層層的綠浪。“擁紅妝，翻翠蓋，花影暗南浦。”

在雨後的秋月夜賞荷，該是人生最是愜意、最富有詩意的時刻。唐代山水大詩人王維的詩句：“空山新雨後，天氣晚來秋。明月松間照，清泉石上流。竹喧歸浣女，蓮動下漁舟。”詩人用雋秀的文字描繪出的閒適生活，千百年來引發無數文人的無限嚮往！

在花影繚亂中，我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，在這清風明月裏伴隨著這些花仙子起舞……漸漸地，我感覺身子越來越輕，慢慢地飄向那風光無限的荷塘，“著我扁舟一葉。素月分輝，明河共影，表裏俱澄澈。悠然心會，妙處難與君說。”見我的小舟撥紅分綠，蕩起一圈圈碧浪向前駛來，那些起舞的少女似乎變得更加羞赧了，就像見了如意郎君欲語還休，“逢郎欲語低頭笑，碧玉搔頭落水中。”

荷花，古往今來都是喻作嫋娜美少女。更有窮奢極欲的封建統治者為滿足一己之私欲，竟然萌生了讓妙齡少女在金蓮上翩翩起舞的變態想法，於是就有了窅娘匹布束足之後變作“三寸金蓮”，而後能從容登金蓮作翩躚舞姿，因而獲得風流帝王李煜的贊許。自此，女子裹足變作“三寸金蓮”變態審美觀，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少女。

此刻，清風甫定。那張張傘蓋似的荷葉上滾動著顆顆水珠，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，像是那些受殘害的少女流下的控訴淚珠。

也許再過些時日，荷花凋零，荷葉枯萎，“荷盡已無擎雨蓋”，那時的荷塘將是滿眼的蕭瑟和荒涼。能趕在如此良辰的秋月夜，觀賞她們最後的美麗，我已然知足了。

明月當頭照，四下裏一片寂靜。仿佛，大地在這寂靜中沉睡了。再看看那荷塘，那些花兒似乎也低頭作睡美人之姿態呢。

我靜靜地佇立在石堤上，滿懷深情地看了又看。仿佛是要將這裏的一切裝進我的腦海裏、我的記憶裏。然後就像跟戀人分別一樣，帶著難捨難分的眷戀離開了這裏……